【豢養】
看看自己臉書的頁面,三月十八日的十一點鐘,我正在將沖洗完成的底片掃瞄歸檔。在更早之前,我舒服的坐在沙發上閱讀著。
然後我打開電視,看見立院被學生攻佔。
這是多麼荒繆的一件事,當下心想。立即回到電腦前連上PTT,想要了解這件事。不用懷疑,臉書當然是串聯的平台,但最快的消息會來自於BBS站。
然後我看到立院內外的實況,我明白我得要懂他們的訴求。拋下書,從政府官網下載ECFA的條文,以及可以找到關於服貿協定的條款,閱讀至凌晨兩點。然後昏昏沉沉被這事縈繞到早上很早就轉醒。我覺得我既然隔天請了假,那應該要走一遭。
到了學校,和同事談到此事,我說我隔天處理完手邊的業務,會到台北看一看,但同事說也許今天晚上被攻堅後,這事就沒有機會就近了解了,為什麼不今晚就走。說真的,我考慮了好久,因為我是個教師,看到這些傳來的訊息,會擔心接近之後無法及時脫身,隔一天,學校裡的學生怎麼辦。直到下午三點半,我才決定要走這麼一趟。
到了現場,除了看到人潮,還有學生第一次參與民權運動的青澀告白,我知道,我今天晚上在這麼近的地方,看見了一場一個關於年輕人的,沒有自留退路的自我反省。
然後我相信和我一起前往的另外兩個同事,回到家後應該也獨自一人想了很多。
隔天雖然請了假,但還是到校把該做的事處理清楚。中午十二點,我又到了台北。當然目的還是立法院。
人沒有前夜多,大約有四、五千人左右,聽說夜裡下了雨,人散去了一些。還好,議場裡面的學生們還堅守著。
接著,我不小心佔據了人行通道,有個在手臂上綁著捆物紅色塑膠繩的女生請我讓讓。然後我看見幾個壯碩的男大學生,在青島東路離立院稍遠處扛著裝滿的大型黑色塑膠袋,到更遠的地方用台北市政府專用垃圾袋,開始分類。回到議場外圍,又見幾個女生拿著掃把和畚箕,掃除地上的小型垃圾。
我腦裡閃過的是茉莉花革命丟擲汽油彈的畫面。然後我定神往青島東路望去,整條街道,除了偶見的零星小紙屑,僅有落葉。只因為,媒體稱他們為暴民。
我透過觀景窗的眼睛迷濛得無法對焦。
下午我到濟南路側,聽了一場又一場的演講,然後在這樣的場合裡頭,我不斷的回憶我預先讀過的條文。突然主持人接過麥克風,告訴現場的學生,服務處需要廿名志工,來協助發放物資與整理環境,轉頭一看,就有人默默的站起,輕手輕腳不打擾接下來的演說,往志工服務處走去。
他們怕被貼上暴民標籤。
主講台不遠處,有個東吳大學政治課的課程正在上課。老師沒有用麥克風,所以音量有點被主講台的聲音蓋掉,有點小。地上坐著四、五十名學生,目光發亮的注視著他們的老師,我相信,他們並沒有漏聽任何一句話。這是我在上課時,偶而才會看見的那種每次看到都會擊打我心靈的眼神。
晚一些時候,高中生放學了,現場湧進更多的人,服務處開始發放晚餐與熱茶。我去倒了一杯熱茶,有個外套底下是建中制服的高中生,塞了一個便當到我手裡,還告訴我:先生,你辛苦了。那個便當我吃的好慢。
有高中生的加入雜務的打理,念大學的同學更可以計畫性的分配人力。我看到好多所台北市高中職的制服躲在外套底下。我想,這群孩子在學校裡頭的打掃時間有這麼認真就好了,但也同時想到,這裡沒有人會催促他們趕快把教室整理乾淨,也沒有人會頒給他們一張志工服務時數的證明書。
我接上了網路,另有學生抱怨著臉書上全都充斥著關於這件事的消息,真煩。
夜了,昨晚和我一起到台北的一個同事下班過來,他告訴我辦公室裡有個較年長的同事聽到他談起這場活動,訓了他一頓,好在有其他同事調虎離山。別理他吧,我說。
他不了解,那是站的不夠近。
我也不夠勇氣,所以在可以通往議場內的馬梯前我猶豫了。
然後我看見黑夜裡的英雄,有一群穿著白衣的護理人員默默守在寒夜裡的醫護站,那還是用破紙箱撕下的瓦楞紙寫的三個字。有一群披著黑白相間律師袍的年輕律師緩緩的從濟南路東側,在人群的歡呼聲裡走向講台,跟群眾說:「謝謝你們守護議場裡頭的那五百位學生,他們有你們,所以沒有危險。而你們的安全,由我們來守護!」
我們都有自己的工作,自己的生活,突破生活的常軌並不簡單。會被批判,會被指點,會被別人告訴你,你應該怎麼去做。
因此,我要告訴我自己,讓項上的圈子勒緊了沒關係,把繩索拉到繃緊沒關係,我要讓我自己的身體放到離自己的心靈更近一點的位置。而耳語,就讓它順著風吹過耳際吧。
在這裡,我學會的是,如何正視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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